又来了个泥瓦制品2

先生原也有名字,叫林廷珏。看看就是读书人。三娘认识先生是好久前的事,那时没有林公祠,先生还是个小孩子。

缘由也简单,不知哪户人家中秋买了兔儿爷,很是珍惜,一直没摔坏,眼见快立春了,十二月二十几日的时候,一不小心摔掉了半只左耳。那家的小子看看粘不好,又不大舍得扔,于是放在河边柳树底下。

住城外的鹤来堂林,就是大老爷在北方做官的那个林家——要不是日后闹了匪逃难去了,原也该是这边大户——有个五阿官属兔,那年十一岁,生日可巧立春。林家的徐妈上街买花纸【按,就是年画那种东西】和炮仗,看看有个兔儿爷蹲在柳树下,虽然断了半只耳朵,却还新着,随手就捡回来了。

然后五阿官看见,就问徐妈要了来。五阿官说,可巧是今天来的,破了归破了,可是三瓣嘴画得笑眯眯很可喜,我就留下吧。

于是后来兔儿爷就出现在五阿官的书桌上了。五阿官大概是已经过了男孩子那段上蹿下跳猫见猫嫌狗见狗嫌的时期,很有点小大人的懂事样子,他性子也静,这么一放倒放了好几年。兔儿爷眼见着那小少年一岁岁高了,眉眼舒展开来,时文渐渐成了样子而诗还是写得极其正,“一扫寇氛从此靖”那种正法。回来了也开始会关上门一个人在书斋指点国事,让人看的有欣慰又好笑。五阿官说,他日后想做朝廷的谏官——而五阿官那个极其吊儿郎当却其实冰雪聪明的哥,有次听见这句,难得认真地说,你这性子太直太正,真当了谏官怕要得罪不少人,最后是有得苦头吃。

“你是真傻,但有的人是装的啊。”年轻人发髻盘得飞毛乱炸,手上拆开了只鲁班锁,仿佛极其漫不经心地对站在边上一脸不服的弟弟说,“那些恨不得仁义道德写个匾挂上天去的,都信不得。”

后来不知为什么,天下看看就乱了,一开始林家因为附近还有田产一类搬不走的基业,再想想看普通流贼不会闹这么大就没打算走。直到有一天,听说护院武师的人头和一封什么信被钉上了门柱。

那天所有人走得很匆忙,虽然太太大声说了好几次是逃难又不是搬家那一类的话,哪里禁得住。楹联下人们乱成一团一个个抽斗拉出来找金银细软的场景又怪异又凄惶。五阿官一时只带了书和笔墨之类,背着书袋子半侧身看这——流贼还没进来呢,就翻成过了匪一般——光景,当日五阿官才加冠不久,身形本来瘦,因为长高快越发削薄,背着书囊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或许只觉得奇怪,又或许不想忘记。

等到想起还有兔儿爷这回事时一行人早出去好远,连旧家的山墙都望不见了,就是想要回去拿也行不得。

于是后来呢,那个泥兔爷就在桌上一放好久。林家从前几代下来出了不少文人,宅子为的消受山光水色本来就建在城外,再加林家逃难之后没多久这一带就乱起来——于是竟没人去拆那宅子。年深日久,落得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就是后来着了场火,烧得零零落落的却也没成白地,架子还歪在那儿,满地碎砖烂瓦。风向原因火没烧着书斋,泥兔儿也就这么留了下来。

然后呢?

然后某年七月十五是庚申日,又正好有月亮——

因庚申夜月华,其中有帝流浆,其形如无数橄榄,万道金丝,累累贯串垂下。人间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以草木有性无命,流浆有性,可以补命,故大有益也。”【子不语】

机缘巧合到了一定程度接下来的事就有点顺水推舟了,狸子在寻找制高点争取变成妖怪的时候踢落了屋顶的几块瓦,月光透过那块空隙渗进来,于是正好成全了下面一只积灰厚到看不清本来颜色的泥兔儿

于是将近凌晨的时候,就有个小个子姑娘坐在桌子上使劲掸衣服的灰,模样很伶俐,眉梢唇角有几分原身带了来的笑模样。浅颜色的发丝间露出来一双白绒绒的长耳朵——而左耳缺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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