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nhata(1.5

“最近这边是雨季转旱季的时候,看到了好多次相当漂亮的朝霞和晚霞。”唐梦骥用画图铅笔在还没上色的画纸背面写道,“我居然还找到了一点颜料给画上色,不过这个国家的邮政比较随意,希望到你手里的时候没有晕开来。”
那是一张普通的风景画,,边角上有树冠的剪影,画面里是一片尚未填上绚丽霞光的晚天和一间逆光的小房子。唐梦骥想了想,在把颜料涂上去前擦掉了屋顶上那个小十字。

那本来是所建筑材料上勉强比周围民房像样一点的教堂,他们经过的时候还听见从里边传来钟声。门脸上用红色漆郑重地写着:上帝爱所有人。教堂背后是明亮的晚霞,金黄深红和宝石蓝。

-明明是相当美好而感人的景色,我却总无法被感动。

“非洲国家之所以信东正教,其实是因为获得独立之后不愿再受到相关组织压迫而又无法舍弃基督徒身份,所以就…你就理解成随便找了个好像面善的东西信信吧。”朱永安的回信里好像有这么提到过,然而一旦抛弃感性和审美的视角观察,还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记得听一位当地职员无意提起过:

“非洲的种族冲突原先并不应该有那么激烈。”那位职员的外语有点口音,语气却十二分的固执而认真:

殖民国家占领期间颁布过类似于给不同部族规定特征的法令——比如纹面或者敲落牙齿这样的,把在本部族中原先存在但较为少见的区别强调化,普遍化的规定。加以相当程度的挑拨离间,最终就促成了非常深的割裂影响,甚至可以一直留到他们之后几百年。

唐梦骥想起不知道哪里的一句话,“他们在大军经过的一切土地上播撒盐和荆棘。”看着那所逆着暮光的,轮廓分明得像一个印记的小教堂,他忽然联想到圣经里种子播撒在地上的比喻。

是啊,那些人播下了种子,种子在肥沃的土地里长了出来,但他们或许在那是什么的种子这个话题上说了谎。那些自称善良的使者们,有意识或无意识地,他们到底把什么样的种子当做送给一片土地和它之上几百年里所有居民的礼物?

他最后决定并不在信中提起这个话题,转而开始上色,金黄橙黄,深红和宝石蓝。天空如此明亮绚烂,覆盖着这么一个艰难的世界。

....不过,那么广阔的大地上,总会有一些不同的种子吧。

于是再后来,朱永安收到的信里就有唐梦骥记述的某场中学毕业典礼。旱季前最后半个月不时暴雨,校长请托之下,毕业典礼就搬到了和营地距离不远的老旧大厅里——也就是原先的医院候诊室。殖民时期的建筑到底还留着几分和周围环境割裂开来的自以为是,然而换了场合,倒也因祸得福,把那场简陋的毕业典礼带出几分盛大庄重来。

“我路过那里的时候典礼已经开始了,有个孩子和应该是他爷爷的人往礼堂里赶。老爷子腿上都溅上了泥点,是赶过远路的样子。那个孩子背着像是救济品的橙色书包,大概刚刚放学或者专门为此请了假。”

“过了快有小半天,中午的时候,毕业典礼结束了。礼堂里的师生齐声唱起歌来,听旋律不像是普通曲子或者教堂那种合唱,我总觉得那该是一首校歌。”

-这个国家的境况比前几年已经改善不少,未来却依旧相当迷茫。平心而论,那些毕业生们在这里很难有像更多同龄人一样的机遇,但他们的祖国最迫切地需要他们。

-我看见那些毕业生以及他们的家人和老师们走出礼堂,在道路的岔口分流。一片人声,说笑和咳嗽,告别和祝福,喜极而泣的拥抱和意味深长的对视。背黄书包的孩子拉着那位女校长说,我哥哥以后就要去上大学了,我以后也要来这个学校,我也要毕业上大学。

是还没变声的童音,语速又极快,在听的人耳朵里一晃就过去了。只是大学和以后两个词语被读的响而慢,不知是因为生疏还是竭力表示的认真和希望,或许还夹着一些郑重,出于孩子气的骄傲。

这很容易让人想到近代史吧。总而言之.....也许彻底摧毁一个民族或国家的发展和彻底地维护它一样难。也许只要在某处还有一星半点隐藏的希望,只要还有不愿忘记的,先前曾经有过或哪怕只是觉得应该有的骄傲,就还有重建的可能。

而唐梦骥写这段话的时候正在前往某处的车上,他把夹着信纸的书写板抵在窗沿借以保持平稳,忽然发现窗外掠过一块在大片山林中颜色明显鲜艳的地面,然而直起身子时车转过一个弯,所见只有阳光下茫茫的绿和远处许多乌云。

雨量渐渐多起来了——一月在这边是夏季啊。


评论
热度 ( 1 )

© Aleko-东南沿海猞猁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