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eko-东南沿海猞猁

后来唐梦骥在信里说他买到了不很全的颜料，再“在零碎时间上假公济私一下”，于是时间一久那个不知不觉地习惯了按时收信的姑娘手头竟有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画片。

于是朱永安某天起了玩心，找到粘性弱些的胶水就把多数速写贴上了桌面。于是后来每每在白纸黑字的间隙里瞥到羚羊尾巴、猴子的半张脸再或一小簇树干。

-那些景物都来自完全不同的地方，朱永安背着包走在登山的石阶上，发现天上有星星点点的东西落下来时，她忽然再次想起这一点。

毕竟她这边的城市早已过秋入冬，冷锋南下气温急剧下降……大雾几天后便有预报说要降雪。朱永安偷了个空爬山，寄希望于山上雪下得早些。到附近时原没下雪迹象，然而大概条件完备不下不行——于是半道碰个正着，令人生不起气。

走着走着雪也就下大来，她拉起领子，加快步伐。照这样下去山路不免难走，今天就先上到玄蕴观吧。

玄蕴观建在山腰差不多三分之二的地方，由一般的游步道拐出去，经过两个亭子也就到了。道观不很大，结构分层地建上去，靠山面湖，地势好比坐在摇椅里。开山祖师的年代极其久远，照这么说来观也该是有年头了……然而不知怎么，好似一直没有做大过也从未出什么名。就好像认定了山下那座城里日常一应需要带点香火气味的东西靠这么大一座观就能供应得不多不少，于是再不扩建了一样。千把年下来，格局还是被建筑时种的若干古树环在里边———朱永安想起听说高山极寒地方的湖鱼，有的长了几十上百年也还不过一臂长，觉得有些相似。

倒也都是世外故典。

观里向来有相似于杏林春满的旧例，于是历来信众来来去去倒是栽出了一山梅树，开时节如雪如霰，白里夹着几丛朱砂红。听说里面还夹着五代唐宋的古树，大概这类东西只有在以为司空见惯的地方才能久存。

她上山次数极繁，加以夏天往往半途在玄蕴观祖师殿前面的平台上歇凉，冬天则就势混在香客里诓一杯热茶水，于是和观里几个女冠渐渐熟络起来。其中一个道号（存疑）云鸾的，说起来才来此没几年，但因年纪相差不远，就分外亲近些。

到玄蕴观的时候，朱永安才发现自己差不多是和真正的大雪同期而至。她跨过门槛一步跳到屋檐下，一抬头看见空中雪下得愈密。

屋角牛腿位置安的一尊天将本来是金漆彩绘的，这下给天色一映完全失却颜色，只剩下高擎长枪或戟一类兵器的轮廓，她仰着脸看那个剪影和后面天空里纷纷扬扬落下来的雪片，一旦逆光，雪看上去也是黑色的小点了，让人觉得像云层风化了碎屑下来。就算看不出细节，像还是雕得很好的，朱永安暗暗想着，

这么一看还真像是天上飞落的，连绦子都是带着惯性扬起在高处。

这时就听到背后有点声响，是弦乐器的单声，略带松弛地重复响着。她循声往大殿里神厨左边望过去，看见是云鸾把她那张琴放在平日卖书的柜台上调音，手边还搁着一块接近白色的牌子。女冠注意到她，抬起头笑了笑，朱永安走近了拿起那块牌子来看。

是木质的一小方，除了边角打磨圆匀外没做太多雕刻。其实是很浅的暗橙红色，方才显得白大概是云鸾那件深蓝色袍子和殿内昏暗的光线的综合作用吧。她摸出牌子的另一面有点凹凸，翻过来就看见刻了绵延的字形，潦草里透出规整，是一道符。字迹是红色的，她不小心拿指肚蹭了一下还染上些许粉末。

“对不起啊，填色做得不过关，”

-本来想涂满的结果干了一磕只剩这些，还总往下掉。云鸾这么说着递了张纸巾过来。

-后山那片梅花从我来前几年就没去清过枯枝，有的地方密到人进不去。前些时候预报说要下大雪，再留着只怕积上雪要压折许多树，于是劳师动众的去砍了来，才完了没几天，雪就下来了。

朱永安探头往外边看了看，果然发现台阶边上堆着好多树枝，伸出房檐范围的那些上面都积起薄薄一层雪来。

“这片山是好地方，很少有病虫害，那些枝条大部分都是实心的。小的都烧掉了，留下这些本来打算劈了生炉子，结果锯开来发现都是长了几十年的东西——所以就准备拿它们做点小玩意送给香客，也算是借前人功德。”

-我之前会一点木工，本打算做些复杂点的，后来糟蹋了几块木头，才发现梅树木质硬归硬，顺着文理受力却很容易就会劈开。

最后就做成这个了，刻的是平安符。云鸾拿眼睛指给她看搁在远些地方的一小堆木块，不辨是毛胚还是废料。朱永安本还想再问几句关于梅花的事，开了口冒出来却是：

“像非洲那种赤道以南的地方，现在应该是夏天吧？”

云鸾一向来听她讲起好几次唐梦骥的事，心下约略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于是并没什么奇怪的样子：

-赤道两边季节不是相反的吗...应该是夏天，不过那种气候应该季节差异不大？

-对不起啦，那么久下来，从前学过的东西都一团糊涂了。

-这样啊....那这块牌子就先送给你好了，是试做的，可能有点不上相，不嫌弃就好。

“对了，以后你们可以夏天傍晚的时候来。从前几天看到的幼虫判断，竹径那边明年好像会有很多萤火。”她向着光线和朱永安这侧转过脸来，瞳仁和发丝上的光色和琴的漆面有所相似，

”雪是越下越大了，回去的时候拿把伞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