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又题:直到茶水能喝之前,一直讨论着远方是什么场合

“我们那边啊……”年轻的学者用自己并不熟悉的姿势盘腿坐在暮的阁楼里,靠着百叶窗。阳光从背后照进来,正好迎面对上烧着茶的铜锅。他隔着蒸汽好奇地闻气味,于是没过多久就松弛成了相当随便的坐姿。
“这里大概不下雪吧?”
-气候那么干燥嘛,他说,语气和散开在脸颊边的发丝都很柔软,
-我们那边,就算在夏天一抬头也能看见雪山。
在地图上找到圣阿方索峰和雪羊峰就差不多能找到那个村庄。山地从高到低分层,积雪下面是碎石滩,再下面是苔藓,叫做公爵夫人的地毯那种如果长在阳坡,秋冬季节雨又下的少就会变成红黄色。再往下一点,在河谷里人们日常生活可以触碰到的地带以上,就是歪歪扭扭的低矮树林——那种著名的高大的针叶树要在更低的地方,可能还靠近河流——非常细瘦,像老太婆的胳膊和腿,却出乎意料地古老和强韧。
-在需要的时候也会拿来做弓,他笑着这样说。
有树的地方就经常能看见松鸦,肩上有细碎的石蓝色斑点。很聪明,如果掏来养的话能像狗一样整天跟着你和你玩。秋冬季节经常能看见它们在地上挖洞藏松果和别的东西,看见有人就会迅速把埋的土刨开然后叼上尽可能多的藏品飞走,我有一次居然在它们的洞里找到了之前被啄掉的纽扣。

-好像松鸦并不总记得把东西藏在哪里,最后常常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种出树来。

他看暮听得出了神,轻轻叫她一声。面目有些像彩陶上女祭司后裔的少女一惊之下睁大眼睛。

“我在听呀,学者先生。”她找出棕黑色的粗糖敲碎了放进杯子,继续等茶水烧开,“感觉是非常远的地方呢,我没怎么见过雪。”

家乡之间距离差不多横跨了大半个伊俄的两人好像这时才在茶水的蒸汽里发现各自熟悉的环境对他人来说都远得能算异域。本来这个场合也足够有趣了,来自异乡的学者抱着背包,胡乱收起腿坐在相当旧的花毡上,坐在如果在他来自的那个世界会被认为“彻底的东方和异教徒风格”的环境里。

居然正好形成了有点分庭抗礼味道的平衡。

“雪啊……冰和雪在我们那里是很寻常的东西,每个冬天都会有,有的地方夏天也会有呢。”蓝眼睛眯了起来,“登上圣阿方索峰北坡,坐在山脊线上往下望,就能看见魏斯冰川了。”

啊,对不起,忘记了....你应该也不知道冰川吧?

像是巨大的河流,独自占据一整条山谷。一小堆冰或雪都容易被弄脏,但是那么多就不会。一条巨大的,固定的河流,又白又明亮。就算是固定的河流,其实也在缓慢地挪移着,强劲地冲刷行经的一切。

-所以只能在远处望望嘛,冰川两岸的峭壁只有雪羊和野绵羊能过去。

-雪羊啊....是很大的,有着白色长毛的动物,动作很灵巧——旅行学者自作聪明地加了个仿佛东方风格的解释

“大概像羚羊吧。”

“羚羊?”有着带些红的琥珀色大眼睛的东方少女做手势在耳朵上方比划尖尖的角,“羚羊是橙黄色的,也有大的是灰白色。角很长,有直的也有像半张竖琴一样弯曲着的。腿很细很瘦,眼睛很大,它们应该不会去那么冷的地方吧。”

-....啊,那是不一样没错。学者有些沮丧地放弃了对东方腔调的尝试,

“算了,还是说像山羊好一点,毛很长的大白山羊。”

“其他的鸟兽大概也都不一样吧,毕竟这么远。”

“是啊...,不过说来奇怪,在你们那家颜料铺子门前我好像看见过蓝雀。”

“这样吗。”她找出袋子来,低头掰碎黑褐色的粗糖往杯子里扔,几缕鬈发垂到前边来挡住了眼睛,“按照我们这边的说法,鸟儿飞离了原有的住地或路线,是因为受到了更加急迫的呼唤呢。”

-听起来相当浪漫,不过——算了,也真是只有它自己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们还是继续讲冰和雪吧。

除了高山上,地下也有终年不化的冰雪——尽管比起雪来更倾向于霜,格尔斐还是决定这样说——就在长着泥炭藓的山坡上有个洞穴,入口小得像一口井,倾斜着伸向地底。

-坡度很陡,我那次钻进去之后几乎是一直滑到洞底的,好在其实并不深。

“原因啊……小男孩子惹事有什么原因好讲,”年轻的学者伸手要帮少女把茶水倒出来,然后被后者毫不掩饰地挡下了“不过洞里面很大,而且相当明亮——可能是因为有限的光都照在冰和雪上了吧。除了透明的冰柱之外还有形状相似的白色悬柱和像是倒立冰柱的东西,我折了两段下来之后发现怎么都没法融化,还以为是因为太冷。”

“不过其实那次也能说是差点就死在里面了,试过再爬出来,但是洞壁上看不清是薄冰还是苔藓的东西都很滑,加上又冷,感觉像掉进了冬天捕白鼬的冰陷阱,当时我又穿着夏天的衣服。”

“最后当然出来啦,发现我在里面的那个羊倌差不多惊动了整个村庄,于是就这样被救出来了。”

“然后生了场大病,终于能出门的时候发现后来被我丢在洞口的那两块像是冰柱的东西还是没有融化,现在觉得应该是钟乳石吧。”

“当然找不到了,可能已经卖给游商了”

“是啊,我们那个村子是个人情热络的地方。有什么外面传来的故事用不了多久大家就都会知道。上了年纪的人兴致盎然地谈论着西南方海洋对面沙漠里的居民或是北方那些住在森林里崇拜橡树的人那种语气差不多和在讲述过了山脊就能到的另一个村子一样。”

-大概就是某种基于常理的信心吧,觉得既然都是人,就都能那样和谐安宁地生活。

她填满了最后一只茶杯,非常满意地把空了的铜壶放在旁边,抬头看向学者:

“那么,你又是为了什么而来到这里的呢?”

在那些故事里,东方有无穷的金银宝石,香料和珍禽异兽,色彩鲜艳而纹饰怪异的丝织物,是个浪漫又不合常理的环境,像一场迷乱的梦。

少女的问题也像是可以写进故事里——你又是想要什么呢?你这有着漂亮的蓝眼睛,来自冰雪在山顶终年不化的远方的年轻人啊,又是被什么吸引了来到这里的呢?

学者却笑了起来:

“要说还真和那次山洞探险有点关系,"

-出了这么一次事之后就快一个月没法出去,借此机会在阁楼上找到了老爹当年的笔记。

-听不懂...?啊,对不起,我父亲是在附近那带有点名气的医生,早年学过些系统性的东西。然后我找到的是他还没决定只当一个乡村医生之前的笔记,大概就是这样子。

-怎么说呢,里面一些思路和疑点相当有趣,然后....果然该说是父子间的相似之类这种理由吧,父亲之前也教过我一些基础性的,应付常见情况的手段,然而一旦知道有更深远的东西存在,人就没法满足于先前已了解的部分了。

-再过一两年,我自己看过些书,在这方面上渐渐像样了些,然后这时候我父亲的眼睛开始不行了。

-是挺糟糕的,不过没到恶劣的程度....总而言之,最后的结果是我哥哥继续了父亲的位置,我就出来当游医了。就这么走下去,一边治病一边找机会学点东西。也当过随军医生——其实无论哪个有点思考能力的人都能做那些事,毕竟...医生根本没什么实际作用,战争中的人是消耗品。

-最后就到这里来啦,之后准备继续往东走。东方的医学也好草药也好,和我之前学过的都不一样。对照之后也许能发现更有效的方法呢。

学者嗫了口甜茶,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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