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eko-东南沿海猞猁

“所以说，你到底是怎么会在这儿带起学生来的？”

 时隔不远，是个干燥温暖的下午。阁楼里的书桌正对窗户，况且两个人怎么说都还相当年轻，视力好得很，于是就不顾某些生活讲究地拉开窗帘借了阳光看书。

暮直到刚才还伸直了手臂趴在摊开的书上睡午觉，这时顶着一脑门翘起的发尖侧过头来观察在各种药剂以及烧瓶量筒鹅颈瓶包围中忙着检查学生们实验成果的小个子学者。

 良好的天气和安静的环境，熟悉到基本上毫不担心翻脸的人，以及无可无不可的任务——这种场合无论怎么样都没法让人不想开始东一句西一句聊起来。 

“也就那样嘛…这句话该是我先问才对。” 格尔斐摸了张纸条胡乱记着什么，眯起眼睛这样说。 

-毕竟，大概不是很多人都有刚刚才到某个地方，第三天中午就莫名其妙觉得那儿某家香料店铺的帮工相当眼熟，然后当天晚上一开窗户立即冲进来疑似不明鸟类的东西这种经验吧？ 

“没办法，”她反手摸索着把系着的头发散开，然后抬起身捋了几下又结好，“既然你也在这里，又像是搞到了什么靠谱职位的样子，那么除了来看热闹还有什么更有趣的事吗。”

 “说得好像我是巡回马戏团。”红发的年轻人笑着这样说。

 “不是，是行踪不明的炼金术师才对。口气好像日月群星都收在背包里，结果骗不了多久就被赶得连夜消失那种。”她把头侧着枕到右臂上，左臂伸过去企图捉格尔斐面前的一瓶不知什么玩意，没想到手腕却立即被刚撇下钢笔的对方握住。 

“才记起来，正好现在有纸，先变回去借我画个草图吧。”疑似炼金术师的人把镶了放大镜片的单边眼镜挂到鼻梁上，游戏般这样说，“毕竟像万特这种翅膀还是相当少见的…” 

“随你。”暮相当心不在焉地说着，把左臂变回了羽翼。 

-该说并不完全是类似鸟类那样的羽翼吧，毕竟鸟翼的尖端内部包裹着骨骼和肌肉，她却只有大概是从掌骨延伸出去的修长飞羽。手背被较短的覆羽掩盖，但手腕以上的部分还能灵活活动而不带动翅膀。

 “……好像除了手的部分之外就完全变成鸟一样了呢，羽毛的颜色真漂亮，该是哪种鸟呢？”学者侧身给与手臂本来尺寸相比宽大了许多的羽翼让出空间，抱着贴着纸的画板拿炭条刷刷画下速写。

 他说得没错，作为万特，暮确实有一双和鸟类相比也毫不逊色的羽翼。外侧的羽毛是温暖而光滑的杏黄色，带着散碎的黑点和像涟漪又像木纹的细纹。内侧羽毛则是白色，翼尖飞羽内外侧都像黑胡桃木，渐渐晕进杏黄和白色里去。 

“谷仓鸮吧？在我见过的鸟里面就它最像了。”她这样回答。

 -喔，谷仓鸮啊…格尔斐努力回想在家乡相当常见的那种猫头鹰，配色还真是相差无几。脑海里浮现出的鸟儿有着像桃心形的白色脸和略微上斜的栗褐色大眼睛，当这幅场景和眼前暮的模样重合时学者费了好大劲才能让自己保持严肃。 

他注意到覆盖羽毛的部分仿佛一直延伸进她那件短上衣的宽袖子里去，顺势就问： 所以羽翼的部分是到肩胛为止吗？ 

“…也是，也不是。正面是延伸到肩胛，往后往下又有一个很细长的三角形区域一直拉到腰上——喂，请问教授先生您是在画什么？”她这样说着，非常迅速地用还是翅膀模样的右手抓起边上另一根炭条把格尔斐刚刚画出来的人像小样涂成一团。 

“要是在这方面有天赋，请务必去学画，街头画师可比炼金术士受欢迎多了。” 这样说着，把羽翼变回手臂收回来作势继续睡起午觉。

“喂，”然而炼金术士非常了解如何处理这种情况“第一个问题我还没回答你呢。”

-从东方回来之后居无定所的游医治好了某位（据格尔斐的说法“如果真的死掉了的话，死因几乎是医生而不是疾病"）著名出版商的疑难杂症之后就被感恩戴德的后者顺势推荐到了大学院。

-等到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莫名其妙成了新任教授了。

”总而言之，哥尼斯堡应该是个很适合停留的城市。“

-临河的古城，河流绕着城墙弯曲成牛轭形。

虽然现在是主要经营商业和学术的新派城市，但这里曾经大概一度当过什么方面的重镇吧，跨河的长桥有着巨大铜铆连接的石拱，下边舟楫来往，城墙相当结实，然而现在表面早已风化得看不清材质，还长出了在夏季会结出红色果实的野蔷薇。

-大学院也相当漂亮，有相似的笃定感。尖塔的屋顶成了铜绿色，又用棱角粗糙的红砂岩砌成墙壁，红白的细纹仿佛残留了许久以来落日的温度。

“不过....好像到现在为止还没当多久教授就已经得罪了好大一群人了呢。”格尔斐有点尴尬地笑着。

-可能我这种人对于当老师而言太精力旺盛了一点？

用北部通用语而非学术活动中默认为惯例的标准语讲课，间杂各种各样的插科打诨和实例，下课之后又拿这种话回答学生——当年是这种语言向我打开了世界规律之门，我也希望我能对你们产生相似的影响。

不过到了第二节课，在接受到了大量意在嘲讽或保护的劝告之后，理由就变成了这样。

”大家既然坐在这里，想必都学过历史。所谓标准语，根本意义上来说，不就是某个早已消失的古老国家曾经使用的语言吗？“

-放在当时，它的地位与现今的通用语没有区别，而若放在说这种语言的人早就消失在不知何处的坟墓里的如今，我不明白用它来讲课和用百灵鸟的语言讲课有什么区别。

-反正大家都要多学一门根本没有实用价值的技能。

-当然，也有人说通用语在发音和造句上更加优美，但大家既然在这里听我讲课，想必并不认为语言优美对医学有任何作用。

-而且这个借口仿佛也适用于百灵鸟。

披着灰绿色旧斗篷的年轻教授手撑讲台，以某种像极了挑衅的橙红色雄猫的神态，用标准语如是说道，

”如果还有人——无论是今天在这里的诸位还是其他讲师——坚持这种古老语言的重要性并再次就此向我提出责难，那么.....我真诚地劝告他从此以后在生活中使用标准语，或者学着和百灵鸟沟通。“

”——好，然后我的学生们走了一部分，不过再也没有人来为标准语打抱不平了。“格尔斐微笑着这样说，“我估计走掉的那些人都属于百灵鸟爱好者吧。”

暮付出了相当大的努力，还是没能阻止自己笑出声来。